前往他界、成佛的咪咪

我們的小酷哥咪咪,在0314的中午十二點,離開我們了。享年十四歲。

阿咪是一隻很有靈性的貓,是第一隻被岳母撿回來的貓。他完全通曉人性和我們的語言,十分率性。 我常說他”以一隻貓來說,實在太聰明了“。我其實很喜歡每次回家的時候,都聽到他抱怨的叫聲。即使他過度老成,對世界充滿埋怨,但他是會讓人驚訝人類小孩的智商是怎麼裝在小小的貓腦袋裡面。不是普通的可愛貓咪,而是一個小老頭。

 

2011年的咪咪,用Nikon拍攝

我和老婆在一起的時候,阿咪來到這個家已經有一年左右的時間。對他來說,他一直提防我這個外來的男人。對我總是多有怨詞。我覺得他很像老婆的親弟弟,岳母的兒子,是一個黏媽的賴家王老五。 

阿咪走得很突然,黃疸的病情是急轉直下。即使農曆春節的時候能用類固醇控制住,但減藥的第二天情況都變了(台大動物醫院週六週日沒診,所以我們沒有辦法及時回報)。周五才裝管和降低藥量,周一就和醫生通過電話決定周二回診。但到了周一晚上,我們只有一個晚上和上午的時間做心理準備,咪咪甚至可能都還有點疑惑。我沒有怪罪任何醫師或醫院的意思,我知道他們都盡力了。我記錄反思身為飼主的我們,對於病程的進展沒有確切理解,導致阿咪在我們沒有準備好的情況下走了。

即使我們都有把醫師的分析錄音,仔細討論後作決定,但這對於咪咪的狀況並沒有幫助。因為我們不是在受訓成為醫師,這反而延誤了我們的判斷。

從我的角度來說,我認為飼主必須思考的是

  1. 先與醫師預測他在幾種治療選項後的剩餘壽命
  2. 對於死亡的心理建設
  3. 如何說再見

感謝動物病院的他們推理,還有對於咪咪臨終緊急處置的建議。

咪咪在農曆新年時被推測是膽管阻塞,免疫系統類型的。

確認治療方向與剩餘壽命

這一點並不容易。貓黃疸的治療,必須急切並以血檢監控,從發病到死亡可能只有48 - 72 小時。但這是無法確認病兆的黃疸,治療若是以類固醇去壓制,只要稍有減量就有可能急速惡化到死亡.這段時間就是折返點,以病患家屬的經驗,我會建議就不要減低劑量了。如果是為了要開刀看出病兆,從減藥的那一刻開始就要有說全家人都已經準備好向貓咪道別的覺悟了。

 

我們是因為春節過後類固醇的效果減退,打算找出病兆,所以在醫師的建議下決定開始減低類固醇藥量,才能讓病兆顯現,才能取樣。

咪咪不願意吃藥,很難餵藥,我們也沒辦法每天回到土城去強迫餵藥。這些都是我們必須要去找出病兆的主因。就算找到原因無法治療,也希望至少咪咪能舒服陪著我們久一點。因為高精度的超音波也只能看到腎臟、脾臟、胰臟都有點異常,膽管有點擴大但還不到阻塞。減量後的藥物,咪咪的鼻胃管也才灌食三天左右,咪咪就走了。

我還特別學習和錄影了怎麼幫他皮下注射補充水分,以及鼻胃管的餵食。 


 

Recovery Liquid 注意事項

因為打了鼻胃管(鼻餵食管),對於溫度會特別敏感,所有要打的東西都要加熱到剛好的溫度。營養奶不要用抽取的,把罐子內的倒出來到其他容器再抽取,避免污染。因為營養奶非常的營養,很容易滋生細菌。

把針筒隔水加熱(泡在熱水內)

剛開始餵食不要太多,我認為40 cc 就可以了。


阿咪的體重約3.7 kg,比較好的時候約4 kg。醫生說這樣要180 cc 營養奶,一天兩餐就是90 + 90 cc。理論值的水分需求為200cc ,但如果整天不喝水不吃,那就有180cc的營養奶後,再補50c水分。

目前為止到台大動物醫院的花費:

11000 (初診)

6193 (複診,裝鼻胃管)

我們在台大醫院求診只有兩週。他就急轉直下。事後我們思索,要是早一點找到能直接微創內視鏡的病院,也許就不需要冒著風險,減低藥量或拖那麼久才做檢查。但時間不能重來,我們用生命學到,台大動物醫院只適合開立慢性病藥物的動物。

大多是由非常年輕的住院醫師來按照教科書或文獻上操作,所以對於危及生命的直覺,不夠強烈。但這也是每一個獸醫師必經的訓練過程。 

對於和飼主溝通生老病死的訓練,也不夠好。有些飼主也許認為生命可以像是無機體一樣給藥或開刀就能恢復,但事實上並不是這樣。他們更需要的是一種心理上的top-down教育和安慰,而不是生理上的bottom-up學習。即使有掃描和驗血數據也是。

我認為從宗教觀點是很好的一個開始,不用擔心宗教意識的排斥。因為多數人其實是不明白生命本質但願意從動物身上學習的。

如何說再見

在阿咪離開的前一晚,我第一次去查貓咪安樂死,以及金剛經所說的"一切有為法、如夢幻泡影,如露亦如電,應作如是觀"。由於我是前一天才從台大醫院的電話中,知道阿咪就算手術成功,剩餘壽命大約只有一年。這表示我們先前在找台大醫院的時候沒有溝通清楚,我認為這不是十字路口,而是折返點。因為一減低藥量過了48小時,阿咪就變得極度虛弱,全身發黃,無力走路。只能尿失禁在床上,無法自己走去貓砂。我們心裡想著這種狀態,真能活到一周後就能採樣嗎?

過世前8小時

阿咪整晚都在哀號,甚至用懇求的眼神盯著岳母看。但我們也沒辦法,只知道減藥後他很不舒服,他已經沒有力氣走路。變得像是一隻站不起來的乾扁玩偶。偶爾會用盡全力勉強的走路,便是走到我們身旁回應,因為我們跟他保證隔天會帶他回診,調整藥量,減輕痛苦。

隔天上午,我只能撥放佛號"阿彌陀佛",他從躁動慢慢平息下來。但我並不知道這時候他的生命已經越來越接近終點了。我預定下午一兩點左右會去動物病院。原本是預定台大。

過世前1小時

由於狀況急轉直下,本來要下午去台大現場掛號,發現他體力不行。就開始找其他動物醫院,不論有沒有去過的,這時候開始打電話給各個動物醫院,但都被拒絕。原因是"沒有急診"。我開始跟電話另一邊的小姐拜託,只是希望咪咪他能撐到晚上,讓家人回家看他最後一面。但都沒有辦法。有些醫院則是回答所有醫師都在手術執行中,無法急診。 

這時候我才知道我對阿咪的承諾無法實現了。我答應他下午要帶他去看醫生,改變藥量,讓他舒服一點好起來。阿咪開始用力抽氣,全身顫抖。他吸不到氣了,我開始痛哭。這怎麼會發生,這只是減低藥量的第三天,而且我今天就要帶他去調整改回來了。

我視訊撥號給家人,讓他們跟阿咪說最後的話。岳母要我趕快帶咪咪去獸醫院,把他的鼻餵管拔下來,讓他能夠安息。

最後一個獸醫院,其實也是第一間醫院。老醫師直接告訴我,這時候趕快給咪咪一點水,補充電解質,讓他能舒服的走。讓他不會抽蓄。我照做從鼻胃管給了一點水,還來不及給一點奶,咪咪就嚥下最後一口氣,在我懷裡走了。這時間是12點。

我無法實現我的承諾,帶他下午回診或急診。來不及了,一切是這麼的突然。

 

過世後8小時

我通知岳母和老婆,他們就放下手邊的工作回家奔喪。

當天晚上我們抱著阿咪前往獸醫院,交給它們去連絡火化。之後岳母就請我們先回台北。我心痛得不得了。但我知道所有人都需要空間獨處消化悲痛。

我身為唯一一個目前無職的家人,這事後更感覺到痛苦。我無法埋首於工作中忘卻,但我能感受到強烈的悲痛和意外會讓人無法回歸正常的工作能力。

過世後48小時

以我來說,這是寵物的死亡第二次發生在我懷中,而且又是在只有我一個人的情況下。我受到很大的(精神)衝擊。這並不是可以藉由哭泣或獨處就能排解的。

我不斷地有強烈的嘔吐反應。這是一個壓力的反射,並不是看到什麼血腥的畫面。 我的反應是不斷的頭暈頭痛,以及完全沒有胃口,精神麻木,第二天我只能吃下一顆飯糰,我在行天宮收驚。我強迫自己必須出外,因為是櫻花季,我像是遊魂一樣到北部的山區去尋找櫻花。

 

從過去的經驗,我知道離去的生命魂魄不會馬上離開我們身邊,但必須記得他已經不屬於我們的物質世界,對於活人來說,能夠用儀式和固定的一段時間來過度心境,是最好的。

 

取消所有醫院預約

那張台大動物醫院的掛號卡,變得很諷刺的心痛。這時候我需要的是葬儀社。

我第一次體驗到,原來寵物的死去,同時也是一般的獸醫院,在老舊的系統裡面註銷這個名字的感受。十四年了,原來他來過這個世界的紀錄,就像是這樣,被除戶了。這筆不再有提供商業價值的可能,或需要醫療服務。

雖然這是我的想像,但就像來過這個世界的證據被逐漸消除。這時候才知道原來他在世界上,佔據那麼小的位置,但我們的生命中,卻佔據那麼大的心靈空間。即使對於其他人或醫院來說,那只是一筆14年前創立的紀錄,代表著他的誕生、被撿到認養、被帶到地方上的小獸醫院檢查、帶回家的這十四年種種衝突和日常歡笑陪伴。

阿咪他就像是我的弟弟或最重要的家人一樣,他獨特的個性和想法,深深地影響了我這些年來的生命。我變成一個更成熟的人類,對於世界面貌的不同和艱苦層面也更加接納了。正因為他不是人類,他的想法和世界觀,卻正好提供了我身為人類智慧中被削弱的一些生命洞見。

任何養過寵物的人,都會說他們的寵物不只是動物,而是生命中最重要的家人。他們對家人的愛和陪伴,神奇的讓一個貧乏和痛苦的人類生命完整豐滿了起來,即使只有小孩的智商,卻有著超過人類夥伴之間的利益評價。人類之間卻很難得到的,無論已婚或是否有後代,總是被特定目的評量著。

整理照片 (一周後)

智慧型手機大約是2010年開始用的,我拍攝的照片都有自動備份,從Google Photo中的時間線可以漸漸找回咪咪的身影,從年輕時到最後一刻。岳母的手機由於沒有設定備份,所以必須由我來做備份檢視。

整理照片大約會花上一週以上的時間,我是在咪咪走了以後的第三天才開始做這事情。 從中找出適合的,並沖洗出來。 

一直到沖洗出來這一刻,我站在便利商店的立可得沖印機,聽到機器一張一張緩慢的低鳴聲和照片匡噹掉下來的聲音,我才第一次稍微感到安慰。我已經超過十年沒有沖洗過照片了,而照片洗出來的效果很好。當我能拿著溫熱的照片時,我好像重新讓阿咪,從他生命中最帥氣的時刻,活了過來回到我們身邊。

KK 和 咪咪

畢竟是從所有的照片中仔細選出來的。 我知道岳母會很喜歡這組照片的。

火化、盆葬

骨灰在隔天晚上就回來了。獸醫院和寵物斌葬業者有著系統化的緊密聯繫,飼主可以選擇要不要去現場送行或約定火化時間。我在隔天早上快九點的時候,突然後悔沒能送行,一切只有效率的話人心根本無法承受。打電話到火葬業者那問說是否還來得及,正好已經關上爐門火化了。我才知道無法接受的是還活著的人,不過也算是做了確認。

出乎我驚訝的是,骨灰很少,大約只有一貫胡椒粉。阿咪賠了我們14年,這是他的最後樣貌。如果我們信任斌葬業者,這就是咪咪的樣貌,讓人感到憂懼的少。我們馬上去物色適合的盆栽。最後選了虎尾蘭,但因為對貓有毒,必須放在貓去不到的後陽台。

面對生死交關的事情時,我不知道要向誰禱告。信仰對於亡魂的去處也有不同的說法。因為不知道去了菩薩,佛祖,觀音身旁,又或是天堂,極樂世界,輪迴投胎,彩虹橋等,這時候我有一種茫然和痛苦的感受。

我無法在這時候重新建構一個世界觀或架構,即使我想像他是如一滴水一樣蒸發,回到大氣中循環。我能做的只有輕輕灑下一點骨灰在移植的虎尾蘭新盆內部,妥善處理他留下的營養奶。 我們買了三組共九罐,每罐200元。咪咪只喝掉約兩罐就走了..

從付出的努力和決心來說,我們並不後悔。但醫療現場需要的不只是覺悟,而是決斷。當機立斷才是最重要的,這一點,無法由欠缺專業經驗的病患家屬確認,所以還得請獸醫師告知我們。我知道醫院為了怕糾紛,現在很注重流程或同意書、事前說明,但身為病患家屬,其實真正想知道的是,怎麼做最好? 有機會康復嗎? 沒辦法康復的話,剩下多少時間,以及哪一種死亡的方式痛苦最小?  

流程或文獻很重要,但我體會到了,當需要急診或臨終處置的時候,一間一間的醫院都有各種理由對你關上了大門,一通又一通的電話也無法改變流程或插隊急診。只有老醫生的建議讓我能做該做的事情。雖然他沒有設備,但這是病患家屬和即將前往他界的病患最需要的決斷。

 

過世後 14 DAYS

我重新思考並回顧了工作與生活方式的選擇。要不是因為老婆的工作必須每天到信義區,我們就不需要住在市中心。阿咪的藥物餵食和狀況,就能更好的被監控。就有機會能活到比較接近我們預期的時間(三個月~半年)。

我們都有家人,我不忍心看到家人在老朽的設備中艱困生活著,每次回去都無法好好更新設備,因為工作的關係,我們不能住在一起。這種情況就只能讓他們獨自忍受。

生命的本質,是"無法預估"。無法估算實際的金錢價值。是有機的,不是預先製作、更不是有固定SOP、能不斷被重複的情境。正因為如此,生命的價值在於無法重現,以及僅此一次的機會能夠不後悔的陪伴和全力以赴。

我一直認為,能把生命的價值看重的人,才能全力以赴的工作。因為這樣的人最知道怎麼取捨,以及判斷什麼事真正有價值的事物。他不會注重表面上的效率、權威或績效數字,不論時間長短,必須要關注的是真正有品質,不會後悔的做法。

在《論語·陽貨篇第十七》,孔子有一個學生叫做宰我。他對於孔子所說的三年之喪不認同,原因是形式上的長期哀悼,會更加劇人們對價值的崩壞。

現在對治喪已沒有固定的流程,即使是日本的喪禮,也從13天開始縮短,但我能明瞭這並不是因為效率或生活的因素,而是究竟人們不斷思索什麼才是有價值的緬懷,能夠讓活著的人注視著當下、期待未來。 陪伴仍活著的家人,才是最重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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